交大博士怒怼郭德纲|“公式相声”才是相声界的民科
作者：刘启豪
视觉设计：大西
东方卫视新推出的相声竞演综艺节目《相声有新人》请来郭德纲和张国立坐镇，牌面虽大，在茫茫的综艺浪潮中并没有收获什么收视和关注。11日晚节目播出后，搭档上台的上海交大博士夫妻却迅速上了热搜，连带着让不怎么看相声的网友都知道了这个节目。
这对凭借“公式相声”闻名交大相声圈的夫妻男名李宏烨，女名郑钰。二人均是上海交大材料加工专业的博士，不仅常常登台表演，还成立了名为“新语”的相声俱乐部，致力于用学术研究的方法提高相声的内涵和普适性。他们想开辟出一种新的相声路线，让即使是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都能“上台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二人上台时身穿的polo衫上，就印着他们的研究成果，由工程学的有限元理论类比出的“笑果预期总公式”。他们声称能通过这个公式，精确地计算出观众的反应——什么时候笑，笑多久，从而源源不断地创造出优质相声。
这对博士夫妇最让人侧目的当属他们面对传统相声文化展现出的傲慢与强硬。还未上场时，就对别人的表演品头论足，不认同，不服气。
上场自我介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写的三本名为《校园相声学》、《相声的有限元》和《逻辑搞笑实录》的理论书籍送给郭德纲，并指着最后一本直接对郭德纲说道：“我估计您能看懂这本差不多。”
郭德纲倒是面不改色地进行了化解。
他们在表演的节目《好浪漫啊》中玩了很多学术梗：
月亮倒映在湖水里，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月亮被湖水镜面反射形成的虚像。丈夫说：“我保证会像永动机一样，一直对你好下去的。”妻子立马纠正道：“千万别，永动机是个伪命题。”
这些需要一定基础知识才能理解，在大学生范围内相当有效的梗拿到大众面前立刻失去了生命力，显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节目后半部分直言自己对于当代相声现状的不满。
节目结束后，李宏烨表达了对陈腐老旧的传统相声的鄙弃，认为现在人们已经不再喜欢太平歌词唱戏那些东西了，“真正的相声属于我们下一代，有科技含量创作出来的，能给人们带来思想的相声”，跟郭德纲的对话火药味冲天。
不相信郭德纲竟然不认识自己。
郭德纲问道他们衣服上的公式，李宏烨接道：“您说我指点，没事。”
郭德纲针对他们的理论提出，评价相声是否成功的标准是商演。表示不能投资他们的“公式相声”，李宏烨说到：“一句话，没抢您生意。”
后来更是直接表示：“相声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一种说法，我倒反而要问你一句……我真的很后悔，就不该参加您这组。”
郭德纲确定淘汰他们的时候，全场起立为之鼓掌。
坦白说，李宏烨对于当代相声缺乏创新和内涵的批评值得反思。但他发出这种批评时所站的位置，并不是一个痛定思痛、谋求出路的真诚从业者，而是一个姿态狂妄、想要将自己树立成新时代标杆的夺权者。
同样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在交大相声协会说过四年相声的脱口秀演员史炎敏锐地指出，李宏烨对于相声的研究有一点走上了“民科”的路线。
顾“民”思义，民科的“民”指的是拒绝承认已经建立的专业规范，拒绝接受基本的专业训练，拒绝同行评议，拒绝专业领域内的批评。众多新闻报道里的民科狂人屡见不鲜，他们有的声称自己造出了永动机，有的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狂人们共有的特点是，忽视已经被验证过多次的学科理论，坚信自己的研究成果得不到承认是因为被学界恶势力打压。
|百度贴吧著名“永动机发明者”崔立的新浪博客
相声是根植于群众的“俗文化”。我国的相声发展经历了从建国初期文艺改革后的雅俗共赏，到文革后反思社会的荒诞性，再到90年代的讨好大众几个阶段。演员的一言一行都建立起了特定的规范与模式，李宏烨的相声理论无意将这些规范纳入讨论，一味地寻求公式化下的批量生产。
|1962年，侯宝林和郭全宝在河北为群众表演
真的想要用科学研究出一套相声方法论，也要尽可能地使用科学地研究方法，比如大范围抽取样本（至少要到交大相声圈之外吧），设置对照组，用心率，血压这些可精确比较的数据解释效果，而不是单纯地套用工程学公式，用“笑果”这么一个含混的概念代替。因此虽然他使用的是高深的学术语言，却仍旧落入了民科。
另一方面，从这场博士夫妇的跨界演出中，我们也能看到精英知识分子对于自身身份和以快手、抖音乃至相声为代表的迅速崛起的草根文化的焦虑。
16年6月8日，微信公众号“X博士”发表的文章《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轰动社交网络，该文以快手为例，描绘了该平台上生吃病死猪、模仿成人抽淤喝酒的九岁少年、十五岁的准妈咪这样光怪陆离的现象，农村青年为了出名毫不惜命的博出位让读者大为震惊，这也是快手从底层话语圈第一次进入大众视野。
|快手上的农村青年
《物语》一文能够走红，是因为它迎合了许多人对于中国当代农村愚昧未开化的偏见和想象，而和这种想象对应的，是中产阶级对身份优越感的需求和话语权的把控。
相声虽然是草根文化，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淬炼已经能够登上更加普适和高雅的舞台，且其中已经权威林立，多少人靠此发家。曾经几乎等同于上层阶级身份的博士头衔却越来越失去了含“金”量，没有先天经济优势的他们许多只能继续混迹于校园和学术圈，过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
|如果说李宏烨在台上的言论还只是跟郭德纲之间的交流，那节目播出后他在“新语相声俱乐部”上发表的评论则完全暴露了精英知识分子的傲慢
李宏烨夫妻代表的精英知识型中产相对于相声草根心态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他们对其他参赛选手品头论足，敢怒怼郭德纲。但他们面对整个相声界的心态是焦虑甚至艳羡的，跟有点名头的相声演员比起来，这对夫妇可能还没有他们中产。相对于强硬地争夺话语权，他们似乎是焦虑于草根文化带来的庞大影响力和经济利益，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同时又保留自己的知识分子姿态。
比起这种傲慢，更让人痛心的还是他们在学术研究支持下做出的相声成果不仅没有更加深刻，更加雅俗共赏，更加关注社会议题，反而反复把“博士”、“女博士”头衔拿来作为噱头。自己身为经常被误解的群体的一份子，作品里却充满了对博士偏见的利用。博士在他们的相声里依然是理智到不近人情，不把平常的事情复杂化理论化、不引经据典就茶饭不思的怪物。
和那些拿残疾人开涮的残忍笑话相比，这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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